饭前,谢谢点开两个视频,凑满十多分钟。
在衡水中学(以下简称衡中)的3年,他养成了5分钟吃完一顿饭的习惯,边走边吃,甚至边跑边吃。考入北京大学(以下简称北大)后,他发现自己吃饭慢不下来了,于是想出来这个“拖延吃饭法”。
这些带点黑色幽默的经历,被他搬上了脱口秀节目《喜剧之王单口季》第二季(以下简称《喜单2》),“入学之前我就计划好了,我要每天早晨睡到8点才起床,一顿饭我要吃10分钟,我要坐着吃包子”,逗得全场大笑。
“年纪小、北大学霸、经历过衡中模式。”
和谢谢一起参加节目的朋友徐指导,认为正是这些特质,让谢谢在脱口秀行业非常“抓人”。
8月末,我和谢谢约在他所属的俱乐部见面。他怯怯的,我们一起走进演员休息室,10几平方米的房间塞着1个沙发和3张凳子,他站在椅子旁,迟迟不好意思坐下,等我先找好位置,他才坐到我对面。
刚开始聊天时,与我对视不超过5秒,他的眼神便很快滑走,手指在掌心来回摩挲。与不少爱抛梗、解构问题的脱口秀演员不同,他极其认真地回答着问题,拘谨、安静到有些不苟言笑。
展开剩余87%01
这能不能当素材用?
过去,谢谢是那种最听话的“好学生”。
幼儿园时,他考了一次满分,爸妈特别开心,“考个好成绩”的目标从此悬在他心头。高一一次考试,他忘了涂答题卡,结果成绩掉到全班倒数。妈妈并没有责怪他,他却总担心妈妈开家长会时“没法抬头”,于是更拼命地学习。
每天6点起床、22点睡觉、吃饭5分钟……他硬是熬过了衡中3年,考入北大英语系。可自认英语还不错的他,在一众来自外国语中学的同学里,成绩只能排到倒数。
“好学生”成了“差生”。痛苦。
那段时间,谢谢做什么都提不起劲,他想到一个让自己抽离出来的方法,写段子!在衡中读高三时,他一个月只能回家休息23个小时,却把其中6个多小时的睡觉时间交给了脱口秀,缩在被窝里,一口气追完两三期《脱口秀大会》。在那段备战高考的时光里,脱口秀填满了他的娱乐生活。
拿出一张纸,写下关键词,画树状图,先罗列荒谬点,再总结它们背后的逻辑,最后提炼出能让观众发笑的落点,一个段子诞生了!
早起叠“豆腐块”、自习时不能抬头……生活被他用轻巧的方式拆解,烦恼变成段子,观众一笑,负面情绪就成了正面反馈。谢谢渐渐形成习惯,遇到困扰,第一反应是,这能不能当素材用?
但谢谢始终坚持一条底线:脱口秀不是霸凌他人的工具。“麦克风拿在手里,我们说的话就是有重量的,它可能是挥向不合理的一记重拳,也可能是压迫普通人的一份重负。”他认为,脱口秀演员可以解构不合理现象、诠释自我困境,但不能对一个没有反击权利的具体个体穷追猛打。
脱口秀也是谢谢思考世界的一种方式。
17、18岁那两年,他的姥姥、姥爷相继去世。谢谢在现场,那种失去至亲的无力感让他哭了很久。自那以后,他开始反复思考生与死,到底要以怎样的姿态活下去?
他把这些思考也写进了段子里:“18岁没毕业、没工作、没车没房,有一块自己的墓地。”现实里,爸爸为一家三代提前买好了墓地。
后来,他写道:“每次看见它,都能提醒我,几十年后,不管中间发生过什么,我都会钻进小盒子,被放进那个小小的坑。”这种直面死亡的凝视,不断提醒他,学业、成绩都是次要的,珍惜身边人才是更重要的事。
02
我怎么知道我是对的?
“谢谢很社恐”,这是谢谢常用的网名。
这个21岁的少年,讲起脱口秀来思考尖锐、语言犀利,但走下舞台,却常常不自信。他随队去见周星驰,其他人都兴奋地和周星驰搭话,但他却没说几句话:“我总担心别人不认识我,还硬要开口。”直到行程结束,他才在社交平台写下:“非常梦幻的经历。和我小时候在喜剧综艺里看的人,一起去见小时候在电影里看的人。”
社恐,源于他对自己的不信任。
录节目时,他提前准备了讲话环节要说的话,却在表演结束后觉得自己“不值得占用大家时间”而一句没说。演出中,他看到观众低头玩手机,脑子里瞬间冒出无数疑惑:“是我讲得无聊?还是他本来就不想听?会不会影响到旁边的人?”连在微信里,他都会为一个称呼纠结20分钟,该叫对方“姐”还是“老师”?
敏感,也让他格外在意外界的质疑。
“老是讲学生的话题,听多了会腻。”有人这样评价。他思考了一阵,得出结论,顺其自然。“我本来就是一个学生,写的就是学生视角,但我总有一天会毕业,创作内容还是跟着生活走的。”他承认自己还没形成鲜明的特色,但他相信只要讲自己的故事,就能有人共鸣。“我的问题也是社会问题的缩影,讲出来,说不定还能解决点问题。”
在朋友们的眼里,这份不安背后是一种难得的少年心气。徐指导觉得,正是这种真诚的敏感让观众喜欢谢谢,“他现在真的会为某些事生气,这个年龄的生气是真诚的,再过几年,被社会捶打过,再去骂衡中,可能味道就变了”。
03
从校园走到舞台
高中毕业,谢谢做的第一件事,就是去找脱口秀社团,结果真搜到了——北京大学学生趣听脱口秀协会(以下简称“趣听”)。当时,脱口秀在国内刚火没几年,自发成立的校园社团不多,同济大学的“济点喜剧”在2020年率先起步,之后“趣听”和复旦大学的“旦口喜剧”相继成立,它们是国内校园脱口秀的早期实践者。如今,除了谢谢,小鱼、艾斯、陈鸣飞等受到关注的新人也都来自校园。
那时的 “趣听”社团,是谢谢口中的“小作坊”,只有二十多个人,大家七嘴八舌地在微信群里聊着哪个演员好笑、学脱口秀要看什么书、互相丢梗。“小作坊”幼稚、不成体系,但也少有束缚、生长自由。他们可以尝试自己真正想讲的东西。
社团的演出是免费的,来观看的学生主要为了消遣,他们或许听不懂脱口秀的专业术语,但依然能从稚嫩的段子中获得纯粹的开心。这种宽容对新人演员而言至关重要,谢谢说:“如果第一场就放在外面,许多人很可能就直接放弃了。”
而在社团内部,一群年轻人总能迸发出天马行空的想法。
从2023年到2024年,小鱼和谢谢先后担任社长,带着一帮社员,天天凑在一起想点子,培训新人、请演员来分享、举办汇报演出……什么都敢试。短短两三年,社团从二十多人发展到近两百人。
当然,这条路上也有阵痛。
两周年演出前夕,社团内部由于工作意见分歧产生矛盾,有演员甚至罢演。那场演出结束后,谢谢在台上哽咽:“希望我们以后能站在更大的舞台上,希望到时候台上还是我们,台下还是你们。”
一切都在变。
校园脱口秀的观众和社团在一起成长,“观众口味更刁了,笑的地方也越来越准了”。社团规模也越来越大,可铆着劲想做事的成员却少了。对真正想往前走的演员来说,想要继续生长,就要把枝丫伸出校园、伸向远处。
谢谢开始频繁跑开放麦(一种非正式表演形式,主要用于演员练习新段子和测试效果)、接商演。为了参加喜番第十届新梗赛,他一周连跑9次开放麦,来回地铁近两个小时。他这么做,只是为了把一篇稿子讲出肌肉记忆,今年为了上节目,他甚至一周连演了二十多场。
节目录制期间
衡中烙下的“努力”印记,竟在这里发挥了作用。《喜单2》前三赛段结束后,谢谢从内部投票排名倒数第五,逆转成了正数第二,仅次于另一位演员嘻哈。
“他明显自信了。”小鱼说。
脱口秀让谢谢开始找到一些信心。过去一心想要做“好学生”的他,如今开始觉得:“学业归学业,别耽误我做喜剧就行。”
(部分图片由受访者提供)
发布于:北京市
下一篇:没有了
